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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读|小辰光的夏天

  • 职场
  • 2025-07-17 21:19: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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蝉鸣声嘶力竭,午后的阳光如烟。

我印象中小辰光(小时候)的上海的夏天,不似今天这般难熬,动辄橙色、红色高温预警。那时候,我家住在靖宇东路待拆迁的“二万户”老房子里,隔一条马路就是我的母校长白二村小学。这样嘈杂却充满烟火气的居民区,在金宇澄的《繁花》里是这么描述的:“二万户”由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苏联专家设计,沪东、沪西拢共建造约二万间,两层砖木结构,洋瓦,木窗木门,楼上杉木地板,楼下水门汀地坪。每个门牌十户人家,五上五下,五户合用一个灶间,两个马桶座位……

炎炎夏日,何以解忧?

那是空调尚未普及的年代,电风扇是上海家庭主要的降温工具,可也要省电的。我记得天花板上的吊扇控制开关有五档,但能开到三档已经很了不起了,扇叶转起来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到了傍晚,我就会被大人赶到门外的躺椅上乘风凉。家里门窗一紧闭,消毒水、杀虫剂、花露水伺候。弄堂门口的躺椅、竹榻、凉席五花八门、各显神通,老人家手里蒲扇一摇,有人“嘎讪胡”(聊天),有人读上一会儿《新民晚报》,并慢慢有了“新民夜报,夜饭吃饱”的顺口溜,“文化人”热衷分享副刊《夜光杯》的故事。邻居家有一对双胞胎兄弟,比我约摸大一两岁,总是赤膊上身,旁若无人地用铅桶接自来水在门口冲澡。

地上的热气渐消。母亲与我约法三章,她拿走我的拖鞋去冲洗,我要安分地坐在躺椅上看漫画,可我禁不起小伙伴们的邀约,光着脚丫子就跑到小公园里玩耍,回来后彻底傻了眼。那册《变形金刚》漫画被母亲撕得粉碎,显然是对我的惩罚。那是我最爱的一集,名曰“真假擎天柱”。啊,多么痛的领悟,我惦念了好多年。

上海人解暑不靠西瓜,要的是一块光明冰砖,一瓶正广和盐汽水。甚至,我还会期待35℃以上的高温天,大人厂里停工了会发冷饮。父母会一加仑一加仑地把“冰霜”带回家。冷饮竟是拿热水瓶装的,这场面对现在的孩子说来有些匪夷所思。双胞胎的父亲有时候会骑着自行车,用大棉袄包裹着,“批发”回来绿豆棒冰、赤豆棒冰。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,家里冰箱里有冰格子的,可以自制一些橘子水冻起来,冰块咬在牙齿间咯嘣响,覅太嗲噢(太赞了)。

小辰光我贪玩电子游戏,以至于后来脸上多了副眼镜。屋里头杀虫剂的味道还很浓郁,挡不住我和小伙伴跑回到电视机前,抢小霸王游戏机的手柄。“冒险岛”的游戏仿佛打了一整个夏天,都没能通关,大拇指常常都摁肿了,还要跟小伙伴争论最后的BOSS究竟是牛头还是马面。

蜻蜓越飞越低,傍晚的雷声隆隆。沪语童谣里唱,“落雨了,打烊了,小巴辣子开会了。”

有一阵子,游戏机被父母们很有默契地禁绝了,棋牌活动便此消彼长——两个人对弈的叫“陆战棋”,四至五个人就可以摆出“四国大战”的阵势来。台风天要来了,不打紧,雨水哗啦啦地浇下来,也不关心。直到天空突然暗下来,木头窗框被风吹得乓乓响,直到一道闪电的白光划破沉闷。地势低洼的一楼很快被水淹了,大人们忙着通下水道,可孩子们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暑假里,我们80后这代人鲜有去补课的。补什么课?上哪补去?不都是挨家串门,野在外头抓蟋蟀、捉知了。直到快要开学了,才你抄我啊、我抄你的补暑假作业。双职工家庭的儿女,常常是被锁在家里的。上初中时,老房子拆迁,我们搬进了公寓房,每户人家也多了一道铁门,于是快乐减少一分,成长的烦恼却多了起来。电视机里重复播放着《孽债》《西游记》和《新白娘子传奇》。

回忆愈走愈远,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。

2000年,表姐参加高考。酷暑实在难挨,家里终于安装上了空调,托表姐的福,我再也没有机会出门纳凉了,也很多年再没见过城市上空的北斗七星。偶尔青春期无病呻吟,便跑到定海桥去吹一吹黄浦江的晚风,回家写上一篇莫名其妙的日记。我想模仿黑塞《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》的口吻,写一段话作为文章的注脚——一个比上一年更热情更无解的夏天开始了。这些炎热白日虽然漫长,却如旗帜般燃烧,在熊熊火焰中消逝。

小孩子们千万不要着急长大,这道理以后你会懂。没有什么过不去,只有无忧无虑的小辰光的夏天再也回不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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